十月，荒野的叶梢略微泛黄，在齐腰深的草海里，站着两个人。
“你叫乌小米？”
“对。”少年点头。
“十七岁，单身，没有父母亲戚，也就是说……死成多少块都不会有人找麻烦的，对吧？”
“对。”
“那好，赏金猎人的规矩都懂？我可不管你平时是学生还是什么，接了单子就好好干！”
“放心吧。”乌小米在生死契的落款签下名字。
“嗯。”
面前的西装中年人咧开嘴，露出满口烟熏的黄牙，这让他的脸孔看起来有些狰狞：
“穿上你的设备，御灵师学院的飞机快起飞了。那里面可装了满满当当的小崽种，接下来就看你的了——最重要的东西别忘了带好。”
“当然不会忘。”乌小米握紧手中色泽漆黑，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卷轴，这是他的任务目标。
“去吧！给那些学生狠狠地上一课！让他们永远记住这一天的阴影！”
中年人拍了拍乌小米的肩膀。
乌小米一言不发，扣紧火箭背包的肩带、腰带，戴上面巾，转身走向机场。
大型喷气客机隆隆作响，开始沿着跑道冲刺。
这是升空前最凶险的时刻。
现在，一阵偏斜的急风都有可能会导致空难，让机上二百余名学生葬身火海。
而在这紧张时分，机场的铁丝网外。
乌小米目光锁定那驾飞机。
他一拉开关，在喷射燃料的啸叫声中启动火箭背包，追了上去。
……
“小倾，来，看镜头，笑一下。”
机舱内，元气满满的猫耳少女举着手机，按下直播键。
作为御灵师学院的豪华专机，哪怕起落时间也有着良好的wifi信号，而不用担心影响塔台通讯。
“嗨~大家好，我是御灵师学院的坤二级女武神奈奈莉雅，坐在我身边的这位大家应该都不陌生——
铛铛铛铛~！没错！正是我们新绿洲百年来最优秀的女武神——龙小倾学姐！”
猫耳少女座边，龙小倾安静的靠着椅背。
飞机恰在此时冲破云层，光芒穿透雾海，映向她耳垂的紫水晶坠饰，将她美好到令人忘记呼吸的完美轮廓蒙上柔光。
清澈紫眸里冷漠的没有情感，只是透过舷窗，安静的注视着云海，沉溺于这难得一见的云上之美。
“学姐学姐，来和大家打个招呼嘛~”
龙小倾也不想自己显得那么不近人情，她对着镜头款款一笑。
这一笑便已若人间绝景：
“你们好。”
声音也是冷冷御御的，斯文知性，却没什么距离感，只是让人心安。
在这个信息时代，哪里出了什么吸引眼球的人或事，转眼就会传便全网，更何况龙小倾的颜值实力都和那些庸脂俗粉明显不在一个维度。
她早就出名了，自上学那天起，她就活在同学偷拍的短视频里，像一个传说。
如今距离她爆红已经过了五六年，可只要是龙小倾出现的直播频道，仍旧会光速冲上热门。
直播开始，奈奈莉娅的直播频道人数飞涨，弹幕上满是刷屏的比心颜文字。
可刷着刷着，弹幕味道逐渐变得不对劲了。
[看窗外！快看窗外！]
[那是什么玩意儿？？？]
[……这里离地快万米了吧？哪里来的狼灭？]
奈奈莉娅望过去，却发现向来以淡漠著称的龙小倾此时也小嘴微张，有点天然呆化的瞪着窗外——
因为，一个人正在那万米高空的窗边，与飞机并驾齐驱。
他展开手中的卷轴，准确来说，那是一个厚实的小广告牌。
上书五个大字。
[兄弟买挂吗？]
……
人为什么活着？
乌小米从不会去想这个问题，他还没吃饱。
所以吃饱就是他眼前最大的目标。
在这个时代，赏金猎人和外卖骑手一样，没什么入行门槛，最适合自己这种没资历的学生。
只是这任务也和外卖骑手一样，全由平台人工智障分配，根本不给自己选择和拒绝的余地。
分配了就得做，否则会罚一大笔款。
“见鬼的赏金工会竟然会给我分配这种任务，给作弊程序打广告……”
“嘶——好冷！”
果然还是大意了，下次再接这种任务得多穿点。
全身上下都捂的严严实实，还感觉冷的要死。
啊！快冻成冰坨了！得赶快完成任务溜溜……
乌小米望了眼客舱内部。
视线相接。
舷窗里的女孩美到让他大脑空白了一瞬，灵魂都仿佛被那双紫濛濛的瞳孔吸了进去。
万幸只是一瞬。
他被冷风冻醒，身体在卷入涡轮发动机的前一秒恢复行动力，急忙加大火箭背包喷射马力，这才逃过掉进绞肉机的命运。
“想什么呢！”乌小米暗骂自己。
嗨，这么好看的女孩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。
以自己现在的生活条件，被雷劈中变成美少女或许更现实点。
刚刚只是……本能的被那股美好的感官冲击惊了一下，震惊于飞机里竟然坐着那位大名鼎鼎的龙小倾。
大明星欸！本人比视频里好看多了！
好了好了，冷静。
自己也不是她的粉丝，哪怕里面坐着的是星舰总统，也和工作没关系。
开工开工~
“呼——”
乌小米用指节敲了敲飞机的窗玻璃，展开横幅。
[……买挂吗？]
龙小倾不搭理他。
他只好换了个窗户，一边拉横幅，一边做口型。
[兄弟买挂不？]
机舱内的学生眼睛都看直了。
这卖挂神秘人未免太敬业了些。
他的屁股几乎贴着涡轮发动机，只要稍微有那么一丁点的差错，他就会被卷进发动机里，尸骨无存。
高手在民间下一句是什么来着？
……
乌小米一刻没停，他抓紧时间，又飞到飞机正前方，把横幅贴在飞机驾驶室前的窗户上。
机长一抬头。
[兄弟买挂吗？]
嗯，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顾客。
？？？？？
机长脑瓜子嗡嗡响。
他麻木的举起对讲机：“呼叫塔台，这里是椋鸟37号客运飞机，我们遭遇了异常情况。”
[什么情况？]
“有只小母牛在天上飞。”
[？]
“是非法推销。”
[是否威胁机内人员安全？]
“应该不算威胁，他在舱外，而且，机上乘客都不是一般人，飞机解体他们也不会有事。”
但很烦人啊！就和一坨鸟屎糊在了车玻璃上似的！
万米高空舱外推销，简直是活久见。
这小子不要命吗？
[……既然没危险，请暂时忍耐，地面有些突发状况，司安处暂时没有足够人手协助。]
“收到。”
……
敲过最后一个块机窗玻璃，乌小米心满意足的收起广告牌。
火箭背包剩余的燃料不多了，而且动静这么大，很快就会有航警来抓人。
再不开溜，摔死被抓二选一，乌小米可一个也不想经历。
“咻——”
他最后飞到龙小倾的窗边，掏出马克笔，在机窗上写道：
[可以给我签个名吗？]
自从出名以来，太多人找龙小倾要过签名。但今天这个，绝对是最有诚意的。
简直是要签名不要命了。
龙小倾浅浅一笑，她在机窗上哈了口雾气，指尖轻滑，写下：[龙小倾]
乌小米拿出手机拍下这个签名照片。
完美！接下来就是把照片制作成电子艺术品，上传到网上拍卖，卖给人傻钱多的舔狗。
想不到这趟任务还有意外之喜，血赚！
好，收工~
收好手机和铁横幅，逐渐远离飞机之后，乌小米减弱火箭背包的马力，缓缓飞回城郊。
先摘下帽子上的任务记录仪，把执行任务的过程视频上传给赏金公会。
[哗啦啦——任务完成，您的账户到账500元。]
差点被绞成肉馅，才到账五百。
唉……算了，刨去学费和生活费，刚刚好够用了。
哪能和那群御灵师比工资，不是欠打击么。
脱下外套和土制火箭背包，挂在桥洞底下，泡水冷却。
乌小米也没闲着，大摇大摆的走进闹市里。
他停在一家蛋糕店前。
店老板才看见乌小米，就不悦的皱起了眉毛：“你不买就别看，天天来天天来，一来就瞪着你那俩眼睛硬瞅半小时，仨月了，也没见你买一块。”
“我在选啊。”乌小米很认真的说。
“你倒是看中哪个了，我送你一块，拿走，不要钱！”
“不行，你送的不香。”
“馋死嘴硬的，撑死嘴软的，一块蛋糕而已，你说你跟自己拧巴个什么劲儿呢？”
乌小米没回嘴，只是蹲在橱柜前看了半晌。
蛋糕店老板打着哈欠，正以为这小子今天又要看到日落的时候，乌小米却很快站起来，终于下定了决心。
“我要这块，配17根蜡烛。”
“这巴掌大个蛋糕你要插17根蜡烛？而且蛋糕可以送你，蜡烛可不能白送，蜡现在可是稀缺资源。”
“不用你送，我买。”
乌小米扫码付款。
他早就算好了价钱，不用老板开口，他就精准的把钱转了过去。
“那行。”
老板麻利的把蛋糕打包，装在精美的礼盒里，用丝带扎好，顺嘴问：“嘿，这么用心，给小姑娘准备的？”
“不是，自己吃，我今天生日。”
“呦~生日快乐啊！”
收到祝福，乌小米发自内心的扬起唇角。
他提着蛋糕，脚步轻快的回到小桥洞里。
天色渐黑了。
微信上，班主任发来几条消息，叮咚叮咚响个不停，是骂他逃课的。
不想被干扰这神圣时刻，乌小米索性小手一滑。
[是否拉黑用户“天道酬勤”？]
[拉黑成功。]
“呼——”
满意的盘腿坐下，抱着蛋糕，点了蜡烛。
最后一丝余晖也沉落地平线，大江两畔逐渐燃起无夜之城的霓虹灯火。
乌邃江水倒映朱甍琼宇的影影绰绰，波光里仿佛住着另一个繁华城市。
而乌小米坐在桥洞里，坐在这两个世界的交汇面上。
他俯视河水里的高楼大厦，艳羡的看着那霓虹中流淌的美好，这一切都近在咫尺，可一伸出手，波浪一动，水里的城市就扭曲不见了。
无所谓，他并不在乎。
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美好日子，因为今天自己凑够了买蛋糕的钱，所以今天，就是自己的生日！
“喔吼——我出生辣！10月10号，从今天起，10月10号就是我乌小米的生日！”
对着江面畅快的大声喊叫，乌小米怀着神圣的仪式感点燃蜡烛。
微光照亮脸蛋。
“那么，接下来就是许愿时间。”
这是自己这辈子第一次许愿，该许什么好呢……
脑海里倏的闪过一张面孔。
好吧，虽然不想承认，但那个叫龙小倾的家伙确实给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生理本能正逼迫自己记住那张脸。
不过也仅仅是记住而已，要真妄想发生什么，就太幼稚了。
所以自己的愿望，肯定和她没关系。
那许个什么愿望好咧？
嘁，大意了，准备了那么多，竟然忘记了准备愿望。
现在对着生日蜡烛，大脑一片空白。
尴尬。
犹豫来犹豫去，蜡烛已经快烧完了……怎么办？要么随便想一个凑合凑合吧！
“那么，我想……”
高考满分？拥有花不完的钱？颜值天下第一？
生日嘛，反正许的愿望也没第二个人知道，愿望当然可以肆意大胆一些。
没准还有人许过“变成美少女”这种愿望呢。
“那么，我的愿望是——”
“哗——”
江水中突然激起大片水花，哗啦一声扬得乌小米满身湿透，蜡烛当场灭了十六根，就只剩下一根滋滋啪啪的苦苦挣扎。
还没等乌小米破口大骂。
一只皮包骨头的枯瘦手掌，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。
……
桥洞底下，这黑灯瞎火的，突然从水里伸出一只手。
而且那手几乎没有筋和肉，瘦的只剩下骨头。
它抓住乌小米的脚踝，冰冷和铁链无二，无论乌小米怎么挣扎，也摆脱不掉这脚铐。
那一瞬，乌小米脑袋里至少蹦出七八十个水鬼索命的黑暗小作文。
“水猴子啊！救命——救——”
大脑因为恐惧而短暂缺氧，当回过神来，乌小米当即用最大嗓门呼救。
但一阵水声掀动，“水猴子”矫捷的飞上江岸，一把将乌小米按在石滩上。
乌小米顿觉嘴唇也被有力的冰冷捂死。
“别喊。”对方声音嘶哑，有气无力，已经疲惫到了极点，“喊来司安处的走狗，你也别想活。”
“水猴子”的指甲和刀片一样尖锐，架在乌小米的脖子上，乌小米已经能感到皮肤被割开的刺痛。
他连忙噤声闭嘴，不敢再发出声音。
桥顶上车来车往，乌小米已经听见了警笛的尖啸。
今晚的无夜之城特别热闹，几乎每一个街区都回荡着警笛声。
无人机闪烁着红灯布满了天空，强光探照灯扫亮所有阴暗的角落。
沃德天。
这家伙到底干了什么？
得是怎样的罪犯，扭动了整个不夜城的发条，让这座城市变成了一只狂暴的猎犬？
这是暗杀了总统吗？
桥上的警笛声远去，“水猴子”这才略微放松身躯。
最后一根蜡烛的微光映亮它的面孔。
一张蜥蜴的脸，被鳞皮覆盖，说话时吞吐暗红的信子。
它扫了眼桥洞下的环境，看见乌小米被褥，问：
“你住这？”
“嗯。”
“都什么年代了，怎么还有穷鬼住在桥洞里？”
“谢谢你的夸奖。”
蜥蜴人一愣：“我夸你什么了？”
“你刚夸我坚强啊，谢谢~”
这小子怕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。
“你受伤了？”乌小米问。
他能看见对方胸口流出的液体。
虽然太黑辨认不清颜色，但肯定不是水。
“我时间不多了。”
蜥蜴人大口喘息。
他摊开手掌，露出里面的物件。
一抹温润的荧光照亮桥洞，那是一块葡萄大的粉红宝石，椭圆形，滑腻圆润，发着光。
石头笼罩在迷离变换的光晕中，很美，如同龙小倾一般，有着与凡世画风迥异的美好，是绕过欲.望，直触魂灵的美感。
出于对漂亮物事的欣赏，乌小米想要多看几眼，但危机时分，理智硬生生让他收回目光，紧紧闭上双眼。
“我什么也没看见！我不好奇！别杀我！”
蜥蜴人似笑非笑：“你倒是……机灵。”
他已经虚弱的喘不上气，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艰难万分。
他望了眼江畔，整座城市都好似被警灯照亮了，红蓝光芒组成天罗地网。
蜥蜴人知道，他跑不掉了。
只是可惜，终究没能带走这块石头……
“我带不走，可你们永远也别想找到它。”
他笑声阴森，目光逐渐移到乌小米的脸上。
“张嘴。”他命令道。
乌小米惊恐的瞪着他，当然更不敢张嘴。
可蜥蜴人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。
“咕——”
蜥蜴人一只手捏住他的双颊咬合肌，乌小米拼命了命的咬紧牙关，可架不住对方那非人的力气，嘴巴被硬生生撬开。
蜥蜴人拈起那块发光石头，直接塞进乌小米喉咙。
“咕哝——”
那石头滑溜溜的，对异物本能的吞咽反应让乌小米根本没来得及拒绝，就已经把那颗粉石头咽了下去。
他惊恐的掐着喉咙一阵干呕。
可那石头却突然失了踪，滑入食道后根本没了半点异物感，呕也呕不出。
“你干了什么？臭蜥蜴，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？！”
“喂！别死……喂！”
蜥蜴人做完这一切，仿佛终结了最后的心愿。
他呼吸停止，心满意足的栽倒进江水里。
还砸掉了挂在河边的火箭背包。
“喂！你……呃——”
肌肉似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，气力飞快流逝，乌小米连保持站立都变得十分艰难。
靠倒在桥墩边，呆滞的望着那最后一根蜡烛。
火光挣扎两下。
灭了。
世界逐渐远去，意识随着消逝的光芒，沉入冥冥深渊。
……
桥洞邻水，阴暗，总是很冷。
今天乌小米也是被冻醒的，她抱紧双腿，瑟瑟发抖，不知不觉间已经团成了虾米。
“她醒了！”
“快拍快拍！”
什么声音，好吵……
不耐烦的嘟起樱唇，把脸往膝间埋了埋，以躲避周围扰人清梦的闪光。
长发铺洒在水泥地面上，垫着少女脸颊。
像一朵氤开的荷。
“好……好可爱！”
“简直是第二个龙小倾……不，这个女孩更胜一筹！”
“老夫这辈子值了！”
好烦啊，这群家伙到底在吵什么？
乌小米软绵绵的爬坐起来，揉动惺忪的睡眼。
视野逐渐变得清晰。
“……”
她不知所措的张着小嘴，看着眼前的画面，像只受惊的小黄鸭一样失去了思考能力。
好多人。
他们举着手机或摄像机……在拍什么？
拍我？
为什么要拍我？我怎……
咦？我的头发什么时候这么长了？
白色的发顶，在末梢渐变成樱粉，天然柔顺，没有丝毫染料损害的痕迹。
还有这纤纤白嫩，柔若无骨的小手，和几乎看不到肌肉线条，弱不禁风的手臂。
“……”
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但是……
好可爱٩(ˊᗜˋ*)و✧*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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